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剑三|剑道】高冷师父攻略手册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忘言(七)

  谢忘言中毒太深,加之未能及时救治,被带回纯阳宫之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失控也越来越频繁。难得没有被尸毒夺去意识的时候,也只是对着那把木剑静静地发呆。

  木剑是晏清绝后来又去了一趟当初谢忘言藏身的山洞找回来的,剑鞘已经不知去向。他从晏清绝手中接过木剑后,淡淡地道了声谢,转身找来一块干净的布,细心地将剑上的血污擦拭干净。那之后,擦拭木剑就成了他清醒的时候必做之事。

  然而一切终于在最后一次尸毒发作时,他在失控之下,重伤了为他运功逼毒的师父和师兄,达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恢复意识后,谢忘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多日以来尸毒的折磨,早已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当初那个清逸出尘冷若冰雪的道士,如今却在连番变故之下,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拼命地蜷缩起身体,狼狈而又痛苦地呜咽起来。

  忽然,他捡起了掉落在师兄脚边的那把剑。

  叶东岚呆呆地看着一蓬鲜血染红了师祖雪白的道袍,殷红的血珠顺着剑刃滑落,滴在地上。

  剑应声落地,谢忘言的身体轻轻地倒了下去。

  “师父!”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呼唤。叶东岚一个激灵,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纯阳校服的小道童,惊慌失措地推开门、跌跌撞撞地冲进屋来。

  还没来及看清小道童的脸,一道声音远远传入耳中:

  “东岚,东岚……”

  这声音亲切又熟悉,清冷中带着一丝急切,将他从这段记忆中猛地拽出来。

  叶东岚缓缓地睁开眼睛。

  贺兰影双目紧闭,盘膝坐在床边。他茫然地看着师父,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伸手在冰凉的脸上抹了抹,手背上传来一片湿润之感。生怕师父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用被角蹭去脸上的泪水。

  亲眼目睹师祖的那些记忆后,他心里十分难受,醒来后就有好多话想对贺兰影说,只是当他再把脑袋伸出被窝之后,贺兰影仍然静静坐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想到上一次自己醒来时,师父马上过来安抚自己的样子,叶东岚看着贺兰影的背影,心中的难过渐渐淡了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安。

  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屋子里似乎比之前冷了不少,那种冷意不同于华山夜晚的天寒地冻,而是一种透入骨髓深处的阴冷。不祥的预感在叶东岚心底蔓延,但是他又不敢贸然叫醒贺兰影。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那铃铛急促地响了几下之后,又立即恢复沉寂。叶东岚受惊一般撑起身体,警惕地看向房门。

  贺兰影在白天时曾告诉过他,房间周围布下了阵法,若铃铛响起,必是邪物靠近。

  叶东岚有些害怕地蹭到贺兰影身边,却见贺兰影忽然绷紧身体,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师父!”这一下叶东岚受惊不小,连怕都忘了,连忙扶住贺兰影,一阵手足无措。好在没过多久,贺兰影就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看到脸色煞白的小徒弟,先是露出放心的神情,而后又皱起眉。

  低头见小徒弟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贺兰影伸手摸了摸了叶东岚的头,安抚道:“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你待在屋里不要出声,我出去一下。”说罢修长的指尖凭空画出一道闪着淡淡金光的符,点向叶东岚眉心,叶东岚只觉白天被他用红线串起来挂在脖间的护身符此刻正贴着胸口隐隐发热。

  他担心地看了一眼门外诡异的黑影,不安地问:“师父……外面的是什么?”

  贺兰影的目光掠过挂着木剑的那面墙,轻声道:“是你师祖生前的一位故人。”

  夜风凄冷,莲花峰上的小屋前,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静静而立,一口棺材被他背在身后,雪光映在他那张半边腐烂的脸上,衬着夜色,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这时,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忽然一闪熄灭了,“吱呀”一声,木屋的门被打开又关上,贺兰影站在门前,静静地与那道身影对视。

  江行淼,没想到你如今已经坠落到这般地步,竟连忘言的徒弟也不放过了吗?

  在那座破旧的院子里,听到晏清绝的话,贺兰影便知道,这个天策将魂就是师父生前一直所寻的那位好友。

  贺兰影的目光越过天策将魂,看向他身后背着的那口棺材,和被银枪上的黑气困住的几个新的纯阳弟子的生魂。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道袍,身形清瘦,依稀有几分师父的影子,甚至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穿着雁虞套校服的小道童。

  天策将魂由战场上无数士兵的怨气化成,没有意识,不分善恶,只为执念而行动。贺兰影这时候忽然明白过来之前与天策将魂交手之时,天策将魂的那番举动究竟有何意义。他从小与谢忘言生活在一起,身上有谢忘言的气息,天策将魂是从他身上,嗅到了生前最为留恋的味道。

  若说纯阳弟子之中,谁与谢忘言最为相似,那个人必然就是贺兰影,天策将魂在与他接触之后,必然会趁夜寻来。贺兰影之前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以至全无准备。

  他垂下眼睛,静静道:“江前辈,师父已经死了,你找到他的坟墓,带走他的遗骨,就应该知道这一点,就算你拘下再多与师父相似的纯阳弟子的魂魄,那都不是他。”

  天策将魂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忽然,天策将魂向前走了两步。

  贺兰影皱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谢忘言去世时,他还很小,也从未听师父提起过那位好友的名字。

  后来他下山去寻找师父的好友,也不过是因为谢忘言临终前曾跟他说的,将来若有一名天策府的将军上纯阳宫寻自己,便将这把木剑交给对方。

  贺兰影依然清楚地记得,师父说完这句话后,有些涣散的目光望向外面阴沉的天空,嘴唇动了动,仿佛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不舍,又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事到如今,一切的一切,已非简简单单的“物是人非”四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当天策将魂灰白枯瘦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刹那,贺兰影轻轻跃上屋顶,一道早已设下的阵法在天策将魂脚底骤然出现。贺兰影双手结印,衣袖一振,数道散发着金光的符篆向阵法中心飞去,将天策将魂牢牢困在阵中。

  这个阵法也不过困了天策将魂片刻功夫。

  天策将魂僵硬地歪过头,盯着贺兰影的动作,然后缓缓抬起握着银枪枪柄的那只手,动作略显笨拙地挥向围着自己的符篆。符篆与银枪接触的刹那,爆发出一阵刺目的金光。

  一直抓不到贺兰影,天策将魂渐渐被激怒,变得有些狂躁。压抑不住地怨气从他周身散逸而出,整个莲花峰顶被一层黑气笼罩,仿佛有无数冤魂在里面呻|吟呐喊。

  现在情况危急,甚至连搬救兵的时间都没有,指望面前的天策将魂恢复理智,更是天方夜谭。贺兰影握剑的手渐渐渗出一丝冷汗,自己的魂魄若被抽走,屋里的叶东岚必定也难以幸免,甚至后果更为严重。

  思绪飞快地在脑中转了一圈,为了徒弟的安全,贺兰影当机立断,决定将天策将魂引离莲花峰。就在他准备动时,一道光芒忽然从屋中射出,落在他与天策将魂之间。

  那道光芒越来越大,渐渐化出一条人影。那人身形清瘦,目若冰雪,身上的袍袖轻轻鼓起,无风自动。

  淡淡的光芒围绕在他周围,使他的身体看上去接近透明,有种若隐若现,一阵风就会吹散了的感觉。

  贺兰影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道人影,喉间动了动,出口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自知的喑哑:“师父……”

  谢忘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想像从前一样伸出手摸摸徒弟的头,却意识到人鬼殊途,而且徒弟已经长得与自己一般高了。

  谢忘言收回手,点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小影,你长大了。”

  贺兰影抿了抿唇,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他想问谢忘言你为什麼还在,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样问不对,便又沉默了。

  好在谢忘言看出他的疑问,淡声道:“我死后,为了见他一面,便托了云深君将我的一缕魂魄封印在木剑之中。”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贺兰影心头一震。贺兰影望着师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时围绕在谢忘言身边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一些,他缓缓转身看向天策将魂,面上一片沉静,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声音也平静得听不出情绪:“行淼,还能认得出我吗?”

  天策将魂呆呆不动,似乎是被定住了一般,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蠕动着半边没有腐烂的嘴唇,艰难地开口,用一种极其干涩而模糊的声音轻轻唤道:“忘……言……”

  谢忘言叹息道:“你我之间的事,莫要连累这些小辈。把这些纯阳弟子的生魂放了吧,我就在这里。”

  话音落下,缠绕着纯阳弟子生魂的黑气散去,贺兰影拿出聚灵符将那些生魂一一收回。

  天策将魂紧紧盯着谢忘言,他那没有瞳仁的眼睛这么直直地看着一个人时,只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谢忘言却不避不闪,静静迎上他的视线。

  天策将魂缓缓地朝他走近。

  两人之间隐约有一道符咒闪现,天策将魂仍在痴迷地看着谢忘言,并未发现。他朝谢忘言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谢忘言的脸。

  在天策将魂触碰到谢忘言的瞬间,那道符化作一排更为细密复杂的符文,闪着金光,无声地将他们缠绕起来。

  贺兰影看着那光芒越来越盛,想要阻止,却被谢忘言拦下。

  谢忘言的目光始终不离天策将魂,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江行淼,此刻正翘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痞气十足又格外好看的笑容。

  他的眼底也浮现一丝笑意,淡淡道:“你我总算没有失约,我在纯阳宫等你,你终是来了。”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几不可闻:“现在执念已了,我们也该走了。”

  说完,金色的符文化作无数碎光,被符文缠绕的两人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依稀间,天策将魂变成了一个眉目俊朗,笑意盈盈,银甲红袍的年轻将军。他缓缓侧过身,紧紧握住了谢忘言的手。两人的身影淡到几乎看不见,最后与那些碎光一同化在夜色之中,彻底消散了。

  在他们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一口黑色的棺木,和一把断成两截的木剑。

  笼罩着莲花峰的那层黑色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山顶上又响起了呜呜的风声。贺兰影不知站了多久,身体已经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师父了却心愿,他应该感到高兴,可是他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难过。

  正胡思乱想间,他感到自己的指尖被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裹住。低下头,看到脸颊冻得红红的小徒弟,正裹着厚厚的衣服仰脸望着自己。

  叶东岚拉着他的手,稚嫩的声音软软地响起:“师父,外面冷,我们先回屋吧。”

  贺兰影看着叶东岚,轻轻点了点头。

  他牵起叶东岚的手,将风雪挡在身后,一如当年,谢忘言领他回来时,华山寒风凛冽,飞雪扑面,师父的手掌裹着他小小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温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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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忘言结束啦,下一个故事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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